大富赶着装满草药的马车到百草堂时,正撞见大门紧闭,门楣上的匾额歪歪斜斜挂着,院子里散落着碎瓷片和被踩烂的药材。他跳下车,鞋跟碾碎一片晒干的薄荷叶,清香混着泥土味扑面而来,却掩不住空气中的狼藉气息。张伯正坐在门槛上擦汗,见着大富,立刻站起来,声音里带着颤音:“大富啊,出大事了……”
吴老爹掀开牛车帘子,手里攥着刚采的野山参,听见张伯的话,脚下一个踉跄,野山参差点掉在地上。三人躲进侧门,张伯压低声音将闹事、封馆、青松哑弟被带走的事说了一遍。大富拳头捏得咯咯响,猛地站起来要往王府跑,却被吴老爹一把拉住:唤男临盆在即,怎能让她操心?”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着血丝。
此时的大理寺衙门,孟书康正对着两叠账本皱眉。左边是百草堂的诊治手册,每一页都记着病人姓名、病症、药方,字迹工整,末了还注明日后复诊时间;右边是闹事者呈上的“药方”,后半截字迹明显歪斜,两味相克的药名墨迹新鲜,与前面的笔锋截然不同。“带青松。”他敲了敲惊堂木,声音在空旷的堂屋里回荡。
青松被带上来时,袖口还沾着被撕扯时的草屑,却挺直脊背跪在青砖上。孟书康将两份药方推过去,他只扫一眼便红了眼眶:“大人,这后两味药绝非在下所写。草民每开一药方,必在诊治手册上誊抄三份,一份给病人,一份留底,一份交于张伯存档。且这‘当归’二字,草民习惯连笔带勾,可这纸上……”他指尖划过“当归”二字,“分明是断笔另起,与前面字迹断了气韵。”
孟书康点头,早有衙役飞奔去茶楼取来存档的底本。两相对比,底本上的字迹如行云流水,与闹事者的“药方”后半截判若两人。更关键的是,诊治手册里根本没有那对父子的就诊记录——所谓“风寒咳血”的老人,名字竟与三日前救治的樵夫张二虎重了。当真正的张二虎被带到堂前,拄着拐杖咳嗽着作证时,那对父子终于慌了神。
“是……是弘仁堂的周掌柜给的钱……”年轻小伙子膝盖一软,瘫在地上,“他说只要我们抬具尸体来闹,说吃了百草堂的药死的,就给十两银子……”话音未落,堂外突然传来骚动,影子带着几个暗卫押着个穿绸衫的胖子进来,正是城中“弘仁堂”的老板周富海。他腰间的玉佩还挂着半片枯叶,显然是从后巷翻墙时扯的。
证据确凿,周富海扑通跪下,额头磕在青砖上:“草民知错!草民见他们免费施药,抢了生意……”孟书康一拍惊堂木,正要发落,忽有衙役匆匆来报:“大人,王府派人送来了弘仁堂近三月的流水账,上面记着多次给闹事者银钱的记录!”
暮色漫进大理寺的窗棂时,哑弟和青松终于被解开枷锁。哑弟摸着袖口被扯破的线头,忽然看见门口站着的大富,手里攥着给他们带来的吃食。
夜里,王爷站在百草堂院子里,看着张伯和大富蹲在地上修补药柜。月光漫过碎瓷片,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。青松忽然指着墙角一堆残药笑了:“这些防风和柴胡虽碎了,晒一晒还能入药。”哑弟捡起一片完整的薄荷叶,夹进诊治手册里——那页纸上,“张二虎”的名字旁边,新添了一行小字:“药后痊愈,明日可上山砍柴。”
阿文、阿武策马疾驰而来,衣摆还沾着未及掸落的尘土,冲进王府时气息都还未平稳。“王爷!”阿文单膝跪地,额间冷汗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,“弘仁堂周富海背后的主谋,竟是怡香院的主子!”
这话如惊雷炸响,王爷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,滚烫的茶水溅出,在宣纸上晕开深色的墨团。怡香院表面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风月场所,背地里却盘根错节,与官场、商贾暗通款曲,是连官府都忌惮三分的存在。谁能想到,看似普通的医馆纷争,竟牵扯出这样的幕后黑手。
“可探得他出手的缘由?”王爷眉眼沉下来,指节叩击桌面发出闷响。阿武上前半步,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:“回王爷,那怡香院主子眼见百草堂义诊施药,声名渐起,便生了歹意,妄图借周富海之手毁掉医馆!”
夜色渐浓,王府书房的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映在屏风上,摇曳如鬼魅。王爷起身踱步,玄色衣袍扫过案头堆积的案卷——这些日子为了查清百草堂冤案,大理寺呈来的卷宗足有半人高。如今真相大白,却牵出更大的阴谋,他的目光愈发冷冽:“通知孟书康,即刻彻查怡香院。”顿了顿,又补上一句,“务必小心,对方既然敢构陷医馆,定不会坐以待毙。”
此刻的百草堂,哑弟正就着油灯翻看被撕碎又重新拼贴的医书,纸页间还残留着被踩踏的痕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