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当然,先生。”安布罗斯平静地回望。
片刻对视后,季漻川说:“你左手边那个匣子,打开它吧。”
安布罗斯照做。里头是层层堆叠的画纸,大致按照日期排序收藏,最早的在四年前。
画风各异,能看得出是来自不同的、稚嫩的初学者。季漻川应该教过很多学生。
在季漻川的指示下,安布罗斯从里面找出一张小小的、被折叠起来的涂画。
季漻川低声说:“你认识那个图案吗?它有什么特殊含义吗?”
那是一个斜十字架,顶端笼罩着倒月牙型的阴影。
安布罗斯的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
他轻声问:“先生,这是从哪里来的?”
季漻川说:“一个失踪的学生……我在他的床底下,找出了这张画。我确信我从未教过他画这种东西。”
他喃喃:“我不理解这个图案的意思,但它让我感到不安。”
所以他隐晦地向主教求助。
安布罗斯沉默了一会,轻轻说:“先生,戴尔蒙并不排斥异教,前提是它们不得忤逆上帝。”
“我没有见过这种标志,”他说,“但它的意思很明显,圣十字架倾斜,阴影笼罩上帝,象征不可饶恕的挑衅与宣战。”
季漻川脸有些白,他镇定地问:“很严重吗?”
“如果这张图,出现在戴尔蒙,”安布罗斯说,“教廷会立刻将持有者绞杀,异教徒的头颅将被悬挂在城门。”
夜风穿堂而过,煤油灯烛芯跳动了几下。
季漻川慢慢地,从安布罗斯手里抽走那张纸,在手心攥成一个团。
然后,在安布罗斯翡翠似的眼瞳注视下,季漻川手腕一晃,纸团落进燃烧的壁炉里,咻一下化成烟灰。
季漻川靠回躺榻,轻轻叹口气:“安布罗斯,马太有嘱咐你什么时候回去吗?”
安布罗斯说:“没有。”
“恐怕你要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了,”季漻川温柔地说,“帮我找到那七个孩子,好吗?那七个倒霉的、不幸的孩子。”
安布罗斯望向壁炉,火舌嚣张地吞噬掉最重要的证据,黑烟隐晦地传来危险的糊味。
最后,季漻川摇铃召来女仆,很自然地安排了安布罗斯去休息,并且和他约定明天去村里找找线索。
临睡前,安布罗斯到长廊尽头的露天阳台吹了会夜风,他望向马厩的方向,发现那边空荡荡的。
他几不可察地叹口气。
午夜,一声尖叫打破寂静。
“乔!”
艾琳娜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,慌乱间摔在地上,“乔!外面、外面有……”
她看上去非常惊恐,鬓发凌乱,指甲深深陷进手心,“有、有……”
季漻川迷迷糊糊一睁眼,看见一团白影趴在模糊的月光里,还疑似往他床边爬。
季漻川:“……”
季漻川就不迷糊了。
季漻川同时觉得有点命苦。
他披上外套,点起灯,把惊慌失措的艾琳娜从地上捞起来,“发生什么了?您慢慢说。”
想了想,他摇铃召唤女仆,低声嘱咐安娜去准备一杯热牛奶。
他发现艾琳娜的裙子上全是污泥,这件价值不菲的塔夫绸长裙似乎即将宣告报废,他很惊奇地问:“您是摔进沼泽了吗?”
抱着热牛奶的艾琳娜本来冷静了一点,闻言,表情又立刻变得惊惧而扭曲。
“乔!”
理智要回不回的,她结结巴巴地说:“我、我看到了尸体……”
季漻川仔细地打量着她。
“我闻到了杜松子酒的气味,”他说,“小姐,看来您度过了一个疯狂的夜晚。”
艾琳娜疯狂摇头:“没有看错,我没喝醉,我没看错!”
她紧张地咬住手指,“乔,你去过霍德里村吗?”
艾琳娜声音带着哭腔,倾诉着刚才惊险的遭遇:“我甩掉了约翰他们,我想去跳舞。”
“他们,他们把坟墓安置在麦田后面,”她结结巴巴地说,“你、你去过那里吗?乔,我不小心从田埂上摔下去了!我滚到了坟墓里!”
夜色深黑,她一身酒气,其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,慌乱中伸手到处摸索,抓到一捧捧湿润的泥土。
“……有手抓住了我!”
她哭着说:“坟墓里冒出了好几只手!它们抓住了我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