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太主教安排安布罗斯协助他的挚友,所以安布罗斯显得尽心尽责:“先生,您具体,是什么时候意识到,那群孩子或许是失踪了的?”
季漻川说:“五天前。”
山林在他们两侧后退,月光淋在马蹄踏过的石子路上。
“他们是朋友吗?他们彼此熟悉吗?”
“他们都是我的学生,彼此认识,关系有好有坏。”
“有一点我不明白,”安布罗斯说,“先生,如果孩子们在早于五天前就失踪,那他们的父母呢?他们没有来找过您吗?”
季漻川却反问:“安,你是在教廷长大的吗?”
安布罗斯怔了一下:“是的,先生,我由主教大人一手带大。”
“那你可能无法理解,”季漻川说,“那群孩子的父母基本不在他们身边,他们在很远的地方工作,每隔几个月,靠信件交流。”
安布罗斯沉默了一会。
“他们是在山里迷路了吗?”
片刻后,安布罗斯猜测:“也许他们只是好奇,出去玩了玩,结果不幸迷失在山林里。”
季漻川说:“这的确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。”
安布罗斯说:“可是,先生,你好像不这么认为。”
季漻川抿嘴。安布罗斯说得对,如果仅仅是在山里迷路,那他带上庄园里的仆人一遍遍搜山就好了。
或者,写信到城里,寻求城卫们的帮助。而不是请教廷派来“最好的学生”。
季漻川正要开口,这时马却匆匆停下,他从安布罗斯的肩后望过去,看到狭小山路上,正横贯着一头倒地的牡鹿。
它腿上中箭,三指粗的箭头粗暴地撕扯开皮肉,鲜血在山路上汇聚成一条小河,它嘶哈地喘着气,呆滞的黑眼似乎在望向自己肉缝间的白骨。
它奄奄一息。
但它还没有死,牡鹿发颤着想爬起来。
“……乔!”
艾琳娜尖叫:“别碰它!那是我的猎物!”
远远的,季漻川看见艾琳娜举着复合弓,身后是抱着箭袋的仆人。
“你们退远一点!”
艾琳娜天真又快活地喊:“我总是射不准,乔,我可不想伤了你!”
仆人让牡鹿失去行动力,方便艾琳娜搭弓射箭,她反复尝试了很多次,直到箭矢上的钢镞自牡鹿的眼眶穿透颅骨。
她始终认为这是很有趣的狩猎游戏,后来季漻川询问她这件事的时候,她也只是满不在乎地说:“反正,父亲说过,淑女只需要在猎物倒地时射出礼仪之箭。”
艾琳娜让仆人去山路上割下牡鹿的角,她自己则是握着弓又往丛林深处跑去。
于是季漻川和安布罗斯终于能通过这个狭窄的路口了。
马蹄踏踏自蜿蜒的鹿血旁经过,距离很近的时候,季漻川才注意到,即使被箭杆钉在山石上,这只牡鹿也没有完全死去,冒着热气的腹部还在剧烈地起伏。
他很快收回视线。
他忽然伸手,自后往前的,挡住安布罗斯的眼睛。
那双翡翠色的眼应该错愕又茫然地眨了眨,他手心被睫毛拂过的地方如羽毛在挠。像转瞬即逝的幻觉。
他们很快通过了那个路口,季漻川的手收回去,拍掉衣服上的落叶。
十几分钟后,他们回到了圣札迦利庄园。
季漻川受伤的消息在女仆之间引起小小的轰动,大家争相去取绷带和药物,排着队在门外探头,说:“先生,需要我为您包扎伤口吗?”
季漻川觉得太阳穴突突跳:“我自己来就行了。”
女仆显然很失望:“先生,我也懂一点医术的。”
“安娜,”季漻川说,“艾琳娜小姐今晚将莅临庄园,或许你应该快点去她的房间,准备好热水和玫瑰香薰。”
最后还是安布罗斯接过那些药。
季漻川并不如其他人一样,关心自己膝盖上的挫伤,他靠在胡桃木雕刻的躺榻上,看上去像在冷静地权衡与思索。
季漻川说:“或许这么问会显得有些可笑……但是,安布罗斯,你见过魔鬼吗?”
煤油灯在他蹙起的眉间落下阴翳。
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像挑衅,毕竟这是初次见面,他听上去好像在质疑这位来自教廷的年轻人。
安布罗斯说:“先生,您其实是想问我,是否曾目睹过上帝真迹。对吗?”
季漻川身上并没有佩戴任何圣十字饰品,能让人一眼看出他并不是教廷的忠诚信徒,再加上他的东方面孔,所以安布罗斯并不意外他会想讨论上帝的存在。
季漻川有些尴尬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“好吧,我不知道怎么说。”
他直起身子,看上去非常犹豫,他压低声音:“安,我希望我可以信任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