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握紧方向盘,仪表盘显示室外温度零下十二度。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徒劳地划动着,刮开一层薄冰又立刻被新的冰晶覆盖。海崖镇的路标在浓雾中时隐时现,像漂浮在牛奶海里的墓碑。
车载广播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。"...第五位失踪者...冷杉林区..."女播音员的声音被撕成碎片。我关掉广播,副驾驶座上的入职文件被渗进车内的雾气打湿边角,"艾登·威尔逊"的签名在潮气中晕染开来。
镇公所的铜铃铛发出锈蚀的呻吟。镇长办公室的壁炉里,桦木柴正在哭嚎,爆开的火星溅到我的马丁靴上。"每年冬天都这样。"老镇长用烟斗敲了敲墙上的卫星地图,雾区像块灰绿色霉斑覆盖着整个半岛,"从感恩节到阵亡将士纪念日,两百米高的雾墙把三面环海的陆地围成棺材。"
我的手指拂过护林员徽章上的松针纹路:"上周失踪的渔民..."
"道格·坎贝尔的渔船在雾区边缘翻了。"镇长在烟雾中眯起眼睛,"搜救队找到了这个。"他推过来一个密封袋,里面的指南针指针正在疯狂旋转,玻璃表面凝结着珍珠色的黏液。
子夜时分的巡逻站像具冻僵的尸体。监控屏幕突然亮起六个红点,代表徒步者的感应芯片在冷杉林深处聚集成诡异的环形。当我冲进林区时,夜视仪里的世界泛着惨绿,防寒面罩很快结满冰碴。松针在靴底发出骨骼碎裂的脆响,某种温热的东西滴在我的后颈。
手电筒光束刺穿浓雾的刹那,我看见了道格。他的渔夫毛衣长出了菌丝,裸露的皮肤呈现出桦树皮的纹理,眼球像两颗嵌在年轮里的松脂球。更可怕的是他的嘴——无数细小的根须正从齿缝间涌出,在空气中颤抖着组成微笑的形状。
"快...逃..."道格的喉咙里传出树洞般的回声。他的脊椎突然爆出十几条气生根,箭矢般射入周围树干。整片冷杉林活了过来,树冠在三百米高空编织成密网,地底的根系像巨蟒翻身般隆起。
我踉跄后退时踩到了粘稠的东西。手电筒照见满地珍珠色黏液,正是密封袋里那种物质。这些黏液正沿着靴底花纹攀爬,接触到的鞋带瞬间纤维化,变成细小的藤蔓。
雾墙在黎明时分变得更加浓稠。当我终于逃到海滩时,防毒面具滤芯已吸满银色孢子。涨潮的海水冲上岸边礁石,浪花中漂浮着半木质化的手指,指甲缝里还嵌着渔网线头。
回到巡逻站的后视镜里,我发现耳后有块皮肤变成了树皮纹路。监控屏幕上的红点又增加了两个,正在向海岸线移动。窗外的冷杉在浓雾中沙沙作响,树皮裂开无数张微笑的嘴。
巡逻站的铜钥匙在锁孔里卡了十三秒。当我终于推开值班室铁门时,霉味混着电子设备过热的塑料味扑面而来。墙壁上的林区地图用红钉标记着近五年失踪案发地点,此刻那些红色标记正在月光下渗出细密血珠。
对讲机突然炸响的瞬间,我打翻了咖啡杯。褐色液体在监控屏幕上蜿蜒出树根状纹路,六个红点正在3号林道交汇处闪烁——那是徒步者芯片发出的求救信号。抓起霰弹枪冲进雪地时,防寒靴碾碎了某种东西,手电筒照见满地珍珠色虫蛹,每个蛹壳表面都浮凸着人脸轮廓。
林间雾气有了质感,像潮湿的蜘蛛网黏在防毒面具上。夜视仪把世界染成磷火般的幽绿,冷杉树皮皲裂的纹路突然开始流动,形成阿尔冈昆语的古老字符。树干深处传来指甲抓挠木质的声响,树冠间垂落的松针在热成像仪里呈现出神经突触的荧光。
"有人吗?"我的声音被雾气吸收得干干净净。回应我的是地底传来的震动,腐烂松针下翻涌起波浪状的凸起。手电光束扫过之处,树根如巨蟒交媾般纠缠扭动,断口处滴落的汁液在雪地蚀刻出蜂窝状孔洞。
脚印出现在第四处弯道。那双浸透海水的工装靴印边缘,生长着珊瑚状的冰晶簇。我蹲下采集样本时,保温瓶里的热可可突然沸腾,喷溅在手套上竟冒出缕缕菌丝。更可怕的是随身携带的指南针——指针不再乱转,而是齐刷刷指向三百米外的山毛榅树林。
雾中飘来柴油与海盐的味道。当我拨开最后一片云杉枝桠,手电筒照亮了挂在树杈间的渔网。尼龙绳结上凝结着珍珠色黏液,网上缠满正在木质化的鲱鱼,鱼眼里绽出细小的松针。渔网尽头连接着道格的左臂,他的皮肤正在与冷杉树皮进行细胞级的融合。
"艾...登..."道格的声带振动出年轮般的回响。他的胸腔裂开条状缝隙,肋骨间萌发的不是血肉而是桦树嫩枝。我想后退却踩碎了满地菌菇,爆开的孢子云在月光下呈现大脑沟回般的结构,粘在防毒面具镜片上形成神经突触图案。
整片森林突然痉挛。地底根系破土而出时带着殡葬绸缎的质感,树冠层降下粘稠的琥珀雨。道格的右眼珠"啵"地弹出眼眶,在半空展开成伞菌的菌褶,每片褶皱上都映着我在不同角度尖叫的脸。
解剖刀划开冷藏柜里的珍珠色黏液时,镇医院的无影灯突然闪烁起来。我隔着生化防护服按住颤抖的手腕,培养皿里的黏液正在吞噬不锈钢镊子,金属表面迅速覆盖上木纹肌理。
"这是第七份样本。"护士琳达的声音从防护面罩后传来,"今早冲上岸的鲸鱼嵴椎骨,骨髓里长出了松果。"她掀开隔壁解剖台的遮尸布,灰鲸残骸的肋骨间果然垂挂着数十颗松塔,随着排风扇的气流轻轻摇晃。
我摘下手套,左手小指第二关节已经失去知觉。皮肤下的血管凸起成深褐色树根状,指甲盖浮现出类似年轮的同心圆。更糟糕的是听觉——自从林区回来后,我能听见镇民们血液流动的声音,就像树液在导管中奔涌。
"艾登?"琳达的手搭上我肩膀的瞬间,防护服突然从接缝处绽开。珍珠色黏液顺着她的橡胶手套爬上手臂,护士服袖口瞬间开出一丛鹅掌楸嫩芽。琳达尖叫着撞翻解剖台,被黏液沾染的瓷砖缝隙立刻钻出地钱苔藓。
我冲出医院时,浓雾正在吞噬消防栓。柏油路面隆起树根状脉络,街角五金商店的卷帘门被某种力量撕开,货架上的铁钉如雨点般射向雾中,在看不见的巨树上撞出连绵火星。
镇长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藏着1972年的地质报告。泛黄的纸张上,用红笔圈出的地热异常区正好对应现在的雾墙范围。当我用异化的手指触碰卫星照片时,那些灰绿色霉斑突然在视网膜上增殖,幻化成无数细小的导管网络。
幻视持续了二十三秒。在这段被拉长的时间里,我看见整个半岛的地下盘踞着直径三公里的菌丝体,每根菌丝都是中空的活体管道,正将液化的人类组织输送到冷杉林深处。某个闪着磷光的节点上,道格·坎贝尔的脸正在树皮下起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