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十一年冬,陕西商洛山。
寒风呼啸着掠过光秃秃的山脊,卷起地上的积雪,打在李自成脸上如刀割般疼痛。他裹紧了破旧的棉袄,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膝深的雪中跋涉。身后,十几名亲兵沉默地跟着,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饥饿与疲惫。
"闯王,前面有个山洞。"亲兵队长田见秀哑着嗓子喊道。
李自成眯起眼睛望去,半山腰处确实有个黑黝黝的洞口。他点点头:"今晚就在那儿过夜。"
一行人艰难地爬上山坡。山洞不大,但足够避风。亲兵们熟练地分工合作——有人清扫地面,有人出去拾柴,还有人取出最后一点干粮,小心地分成十几份。
李自成坐在洞口,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。三个月前,天雄军覆灭的消息传来时,他正在河南与官军周旋。杨嗣昌的"十面张网"战略确实厉害,义军接连受挫,张献忠已经投降朝廷,其他首领或死或逃。如今,他李自成成了朝廷最想剿灭的"流寇"。
"闯王,吃点东西吧。"田见秀递来一块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。
李自成接过饼,掰成两半,将大半还给田见秀:"给受伤的弟兄。"
田见秀欲言又止,最终叹了口气走开了。李自成知道他想说什么——自从决定分兵突围,进入陕西山区以来,队伍从三千多人减员到不足三百。缺粮、寒冷、伤病,每天都在夺走弟兄们的生命。
洞口传来喧哗声。李自成警觉地按住刀柄,只见几个亲兵押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进来。
"闯王,抓到个探子!"亲兵报告。
老者扑通跪下:"大王饶命!小老儿不是探子,是山下村子的郎中,上山采药的..."
李自成打量着老者。他约莫六十岁年纪,面容枯瘦但眼神清明,背上的药篓里确实装着些干草药。
"这冰天雪地的,采什么药?"李自成冷冷地问。
老者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几块红薯:"家里...家里孙子病了,没吃的...想挖点野菜..."
李自成盯着红薯看了半晌,突然问道:"你是郎中?会治箭伤吗?"
老者连连点头:"会...会的..."
李自成起身带老者来到山洞深处。几个伤员躺在干草铺上,其中一人腹部中箭,已经高烧三天,脸色灰白如纸。
老者检查后说:"箭头还在里面,必须取出来。需要热水和干净布条..."
半个时辰后,在老者熟练的操作下,箭头被取出,伤口敷上草药包扎好。李自成递给老者一块银子:"留下吧,给我们当郎中。"
老者摇头:"大王,小老儿家里还有孙子..."
"派人接你孙子一起来。"李自成语气不容拒绝,"否则..."他拍了拍刀柄。
老者脸色惨白,只得应下。
当晚,李自成辗转难眠。他起身来到洞口,发现老者也没睡,正借着月光翻看一本破旧的书。
"看的什么?"李自成问。
老者慌忙合上书:"回大王,是...是《三国演义》。"
李自成挑眉:"讲来听听。"
老者小心翼翼地说:"这一段讲的是刘备兵败长坂坡,仅剩数十骑逃到汉津..."
"刘备..."李自成若有所思,"后来呢?"
"后来他联吴抗曹,占据荆州,终成一番霸业..."
李自成突然伸手:"书给我。"
老者不敢违抗,双手奉上。李自成翻开这本纸张发黄的书,就着月光读了起来。他虽然识字不多,但大致能看懂。读着读着,他的眼睛越来越亮。
天亮时,李自成合上书,对田见秀说:"派人下山,多找些这样的书来。"
......
三个月后,春风吹绿了商洛山的山坡。
李自成站在一处隐蔽的山谷中,看着手下操练。这三个月里,他们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建起了简易营寨,开垦了几亩山地,甚至搭建了一个打铁铺,修理兵器。
"变阵!"田见秀高声喝道。
三百名义军迅速从方阵变为圆阵,再变为雁行阵,动作整齐划一。这与半年前那支纪律涣散的队伍判若两人。
李自成满意地点点头。这三个月里,他白天监督练兵,晚上则让老者——现在大家都叫他"陈郎中"——给他读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,有时还讲解《孙子兵法》。这些书中的智慧,让他恍然大悟——光有蛮勇是不够的,要成大事,必须懂谋略。
"闯王!"一个哨兵飞奔而来,"山下来了一队人马,打着"孙"字旗!"
李自成心头一紧:"孙传庭?"
陕西巡抚孙传庭,是少数几个能征善战的朝廷大员。若是他亲自带兵来剿,情况就不妙了。
"多少人?"
"约莫五百,看样子是来巡山的。"
李自成略一思索,下令:"全军隐蔽,放他们过去。"
田见秀不解:"闯王,我们地形有利,以逸待劳,未必会输..."
"记住,《三国演义》里诸葛亮为何七擒孟获?"李自成反问。
田见秀一愣。
"收服人心比杀人更重要。"李自成拍拍他的肩,"孙传庭不是我们的主要敌人。杨嗣昌、高起潜那些朝中奸臣才是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