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怎么说,你姨妈家放在这京里也是名门,顶有权有势的人家,咱们当年要住在这府里,不就是为的这个?
你父亲早早走了,你哥哥又仍是不晓事,成日里走马斗鹰的,也指望不上,咱们远的不说,要是不借着势,单你金陵那些叔伯,哪个是好相与的?
再说宝玉那孩子我这几年也时时见着,性子温和,脾性也好,从不见他发脾气的,对你也体贴,听说你病了,一天就要来几回,怎么你竟不愿意?”
宝钗强忍着酸楚,恼声道:
“任妈妈怎么说,若叫人听了去,旁人却不理会这些,只当是我薛宝钗要攀高枝罢了。”
薛姨妈摆手道:
“那些个闲人的话,你听着做什么,总归好日子是你自己去过。”
薛宝钗依旧只是低头不应,薛姨妈劝了两句,倒也不急着强求,又疑心宝钗莫不是有了心上人?左思右想一阵,到底也并不觉得宝钗对谁格外亲近了些,只得暂将这狐疑压下去。
见宝钗这般不情愿,薛姨妈一时也不再提,反倒又拿了些琐事来说,末了又提了先前蜀锦一事,却被宝钗打断道:
“妈妈既往西府里送了去,东府那头可是落下了?”
薛姨妈一怔,连忙道:
“我想着这些东西,衡哥儿该是不缺的,况且东府里又没个女主人,便没送去。”
宝钗叹气道:
“妈妈可不是糊涂了,东府如今虽不姓贾,可也未曾疏远,常来常往的,妈妈都不送则罢了,既送了西府,却又把他落下,这事若叫他知道,岂不要说咱们薛家轻慢了他?
况且如今东府虽还没个女主人,他跟前那几个丫鬟哪个不是得宠的?便是他自己不缺,用到这几个丫鬟身上,也是咱们的情面。”
薛姨妈连连点头称是,赶忙就要起身去做安排,宝钗又追着叮嘱一句:
“妈妈也别忘了林丫头那里,既要做这礼数,索性做全了才好。”
薛姨妈也只应了两声,推门出去,照着法儿去做了,宝钗这才回转,身子微微晃了一下,跌坐在椅子上,神色发怔。
莺儿见着宝钗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,也知是为什么,早前她就已为这事挨过宝钗的教训,这会儿也不敢说什么好话来安慰,只得跟着发呆。
宝钗呆坐半晌,脑子里时不时便闪过将来与宝玉一道成亲过日子的场面,若只拿他当个兄弟,自然是没什么,可若要与之成亲...宝钗一想这事,心中竟起了些惧意。
她如今对宝玉的性情也是知之甚深。与其说是个已到了成家立业时候的男儿,倒不如说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。又一味的不肯上进,将来只怕也只能去吃贾家的老本,思来想去,也只剩下脾性尚好这么一个优点。
若只是如此,宝钗到的这份上,说不得也只能应下,总归宝玉再怎么的,与其他贾府里的爷们比起来,也算可圈可点。
可宝钗每每思量至此,又总忍不住想起黛玉来,想着那张被黛玉视若珍宝的古琴,想起黛玉与她私底下说起小话时,不胜羞喜的模样。
更想起来先前林思衡十六高中时的意气飞扬,以及百战得胜,紫袍金鞍的威风赫赫。
忽然腰肢一颤,似乎又记起那日席间,林思衡低头寻箸时,呼吸喷吐在自己腰腿间的灼热气息。
再想着先去水月庵宝玉一事,虽是眼下世情如此,也觉懊恼。
如此两相对比,宝钗自有心气,愈觉不甘,不由的捏紧了手里的帕子,竟低着头呜咽两声,半晌方才又抬起头来,长长的叹了口气,将先前描的花都扔在一旁,又开始抽出账本,打理起家业来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