矩阵路位于接地气的东北区，相当于“贫民窟”。

天色渐暗，羽毛状层层叠叠的薄积云火烧火燎，夕阳的余晖浸染了整片浩瀚苍穹。

泷嘢走进电梯，电梯里有一位抽电子烟的老大爷，他的身上只穿着一条白背心和一条非常宽松的短裤，秃顶，蓄着密密匝匝的黑胡子，模样有几分酷似加勒比海盗与兵马俑。

无论如何，泷嘢不喜欢电子烟的气味，但他不好意思开口请老大爷别抽了。抬头不见低头见，万一得知别人，估计在小区里都不好混，尤其是那些“老住户”，他们三五成群的，小道消息和八卦传递速度比宇宙广播还灵通。

回到4092号公寓，泷嘢脱掉温控冲锋衣，将外套挂在门后玄关的一个衣帽架上，玄关里的灯因为检测到生命体，于是自动打开，灯光点亮四周。

紧接着，泷嘢脱掉纳诺姆（NANOME）牌球鞋，一种利用纳米力场材质制成的球鞋，不仅造型和配色时尚、炫酷，而且非常的轻，轻于鸿毛，像丝绸一样，Cyberpunk Style，深受男女老少的喜爱，款式多样，一应俱全。

“纳诺姆”是新世代最最知名的球鞋与服装品牌之一，甚至远远超越二十世纪的阿玛尼等国际老品牌。泷嘢穿的是在矩阵网某平台上购买的正版二手货，就是别人穿过的，他没有强迫症和洁癖，所以完全不觉得埋汰。尽管是二手货，但是看起来很干净且没有任何异味，商家确实很用心。当然，纳米力场材质有特别强的抑菌以及除臭功能，这种球鞋可以根据地形的变化改变自身的形状，适应不同环境。

顺便说一句，泷嘢的温控冲锋衣也是纳诺姆牌哦，还是一件二手货，他并非对别人用过的东西情有独钟，只是自己的钱包真不抗造。泷嘢把球鞋摆在鞋架上，纳诺姆牌球鞋的透气性和温控性能蛮不错的，即使在炎炎夏日穿双脚也不会出汗；在凛冽严冬穿双脚也不会受冻——

泷嘢经过客厅，客厅里灯光明亮，他看见泽罗的宠物熊猫正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，呼呼大睡，活像一团毛球。

几分钟后，泷嘢走进自己的房间，他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干净的休闲装和一条纳米力场材质、胶质感的黑色四角内裤（现在的日用品基本上都是更加环保的纳米力场材质），他拿着换洗衣物慢慢地朝浴室走去，准备洗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，以缓解工作一下午所带来的肌肉疲劳。

当然啦，如果能泡温泉或蒸桑拿更好，不过泷嘢可没有闲钱去享受那种美事。正正方方的浴室其实很狭窄，只有一个白色大浴缸和一个淋浴花洒，隔着双层复古印花浴帘。

泷嘢在浴缸里放满42摄氏度左右的热水，然后他开始脱掉全身上下的衣服，只剩下一条四角内裤。泷嘢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叹了口气，他的确有些羡慕泽罗的腹肌；那小子该不会是靠科技获得的腹肌吧，泷嘢暗忖。IMTC研制了一种能够让人体将多余的脂肪转化成肌肉的药物，但还在临床试验阶段，基本都用在产肉的牲畜身上，以增加瘦肉产量。一旦合法化，将可能会掀起一场关于道德与伦理的风波，奇怪的是，大多数爱好有氧运动的健身人士都很期待和支持。IMTC声称该药物不会对人体造成副作用和伤害，甚至可以有效治疗脂肪肝，等因为肥胖过度引起的各种疾病，这对减肥人士来说是妥妥的新世纪福音。

在尘埃落定之前，资本家都喜欢夸大其实；泷嘢认为有没有腹肌完全不影响一个人的魅力，腹肌只是锦上添花，如果他足够优秀，就绝对不会缺乏桃花运。

泷嘢躺在满是沐浴液泡沫的浴缸里，先泡澡，之后再冲洗是他每天洗澡的固定流程。泡澡最少需要三十分钟左右，浴缸并非普通的浴缸，而是温控智能浴缸，可惜是低配版，高配版的拥有自动按摩等功能。如果泽罗是养尊处优的“豌豆公主”，为什么没有察觉到浴缸配置有点儿low？泷嘢依然严重怀疑泽罗是IMTC总裁的儿子，他估计是肥皂剧看多了。

热水加快血液的流动，使人昏昏欲睡。泷嘢心猿意马，盯着天花板发呆，他看起来像一幅叫《马拉之死》的画，脑海中倏忽浮现出鸟叶香的音容笑貌，脸不由涨得绯红，内裤不知不觉鼓了个大包。只见泷嘢一头扎进浴缸里，试图让自己恢复理智，他的头在温热的水中硬控了两分多钟，终于憋不住气后，才猛地抬起脑袋大口大口呼吸，剧烈地喘息。

泷嘢尝试保持冷静，脸颊和耳根火烧火燎的，不晓得是因为水烫，还是鸟叶香……他清空思绪，告诫自己不要想入非非，那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无耻的流氓。

虽说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，然而泷嘢还没有饥渴到那种变态程度，尽管他算不上是一个纯情大男孩儿。

于是乎，泷嘢从浴缸里走出来，站在淋浴花洒下，他把水温调到最低，试图物理降温。冰冰凉凉的自来水宛若瓢泼大雨似的划过泷嘢白皙细腻、微微透红的肌肤，他身上的白色泡沫渐渐地跟随着水流变得干干净净，消散无踪。

用毛巾擦掉皮肤上的水分后，泷嘢换好内裤并穿上衣服，他从浴室中走出来，把脏衣服丢进全自动智能洗衣机里，然后走到洗手台前，抬起脑袋凝视镜子中的自己。那双宝石蓝眼眸闪烁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忧郁；那张颇为俊俏的白皙脸庞浮现出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……

泷嘢经过客厅时撞见泽罗，泽罗身上系着一条有猫猫狗狗的卡通图案的粉色围裙，他看起来像个家庭主妇似的。泽罗笑眯眯地拦住泷嘢，请他一起吃晚餐。

“我学着矩阵网上的教程视频做了几道菜，前辈，你要不要来尝一尝，拜托啦。”泽罗满脸期待道：“嗯嗯嗯，是我特意为了庆祝前辈的手痊愈而准备的哦，来啊！”

饶了我吧，泷嘢生无可恋地思忖，又来了。他不明白，泽罗为什么比自己还孩子气，但是十九岁说大其实也不大，说小其实也不小，反正很尴尬——

“我准备了一个水果蛋糕哟，前辈。”泽罗拉着泷嘢急忙朝厨房走去，泷嘢的脸蛋不由微微泛红，好奇怪，他长这么大以来人生第一次跟同性手拉着手。

一走进厨房泷嘢就闻到五花八门的味道，最突出的是锅糊底的焦臭味，姑且称之为美拉德反应。无所谓。泷嘢自己做饭时都从未如此剑拔弩张；堪比诺曼底登陆。泷嘢完全搞不懂泽罗这个富家子弟。咱就说，叫外卖它不香吗？

泷嘢瞧见餐盘里焦黑的牛排，忽然脊背发凉，这哪是庆祝宴呀，分明是鸿门宴！他咽了咽口水，但不是出于嘴馋，而是有种直面古神之躯后产生的无可名状的恐惧。泷嘢吃老妈做的东西时都没有这般如履薄冰，他喜欢吃肉，但这种比石墨还黑的肉让人无从下口，汗流浃背。泷嘢宁愿吃钻石也不愿吃碳，尽管钻石也是一种碳。泷嘢认为，室友做的牛排好歹毒啊——说不定致癌物严重超标，吃上一口可能会原地变异。

“老天，呃，你这牛排是几分熟的？”泷嘢试探性地问，他抬头看着一脸天真的泽罗。

“十分熟，甚至十三分……”泽罗若有所思道，“对不起，我好像搞砸了，前辈。”噫吁嚱，阁下，汝听人言否？

他突然愁眉苦脸，显得委屈巴巴。

泷嘢拿起餐刀从中间切开焦黑的牛排，奇怪的是，牛排里面居然还有血水，他推测估计是由于锅烧得太热而牛排又没有完全解冻所导致的。泷嘢生怕下一秒泽罗会哭出来，他象征性地切下一小口牛排，强忍着恶心放进嘴里，一股苦味席卷舌尖，像吃了苦胆似的，炸裂，现在是有苦硬吃。

“前辈……”泽罗惊讶不已地注视着泷嘢。

“我嘞个豆！”他脱口而出说，眼冒金星，脸上的表情犹如吃了一整颗黑蒜，又腥又涩，差点儿口吐白沫。下一秒，泷嘢就忍不住连连作呕。还有高手？

泷嘢感觉仿佛有一颗原子弹在自己的舌尖爆破，这几乎是他最接近天堂的一次，毫不夸张地说。即使卡西乌斯桥事件发生的时候，泷嘢都没有这么害怕过，这一定是整蛊，那小子果不其然心藏祸心。泷嘢几乎魂飞魄散、大脑宕机。（人类真能做出如此逆天的东西吗？哈喽，你不会是外星人吧？）

泽罗递给泷嘢一碗汤，他二话不说打算以汤漱口，猝不及防又被暗算，这把高端局。鸡汤咸得让人怀疑人生。泷嘢没有喷在泽罗脸上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尊重，他的表情糊成一团，长这么大从未打过如此抽象的仗，高低得蜕几层皮，哪怕修炼一千六百年的白素贞来都得形神俱灭，永世不得超生。（泽罗君，你的任务可能是完成了，但是我的命可能得留下了！）

妈了个巴子。泷嘢当时害怕极了，真想切腹自尽——如此反人类的东西他也是平生第一次吃到，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？可谓小刀拉屁股，开了眼。美食讲究色香味俱全，然而，泷嘢尝到的只有色和味——跟吃屎一样膈应，没有区别。

“抱歉，前辈，你还好吗？”泽罗使劲地摇晃着意识模糊的泷嘢，他仿佛看见太奶在向自己招手。

我假牙呢？泷嘢吓了一大跳，他一蹦老高，差点从餐椅上边摔下来，彻底地红温了。“给我一瓶原子气泡水。”泷嘢有力无气地说，“该死！”毋庸置疑，现在只有他最爱的饮料才能够给自己解毒和续命。从头尬到脚趾间，好一场闹剧。

吨吨吨——

几口原子气泡水下肚，泷嘢才勉强缓过气来，他一脸幽怨地瞪着泽罗，那眼神仿佛想把他碎尸万段，以解心头之恨。泽罗并不是第一次做晚餐，只是此前泷嘢一直找借口拒绝品尝，所以不知道他的真实水平，现在可谓大开眼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