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子义隐约有些记忆,一时无言以对。此时张孝祥道:“黄老将军,下官听说当年杨幺与刘豫伪齐勾结,谋划联手倾覆大宋新朝廷,可有此事?”黄佐面有愧色,说道:“确有此事。当年黄某得知此事后曾经竭力劝阻,但是杨幺一意孤行。后来黄某暗中私放了几名被俘的军士逃回去,岳元帅得知此事后,用计逐一击破,这才化解了那次联手计划。”钟子义抬头目视黄佐,心中纳闷,愤愤然道“黄叔叔这又是为何?”黄佐道:“此事老夫从来不曾在人前说过,今日既然说起此事,老夫也不想隐瞒,当年老夫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:就是刘豫伪齐政权是金人的傀儡,刘豫是汉人的叛徒,无论如何,绝不能与刘豫同流合污。”
张孝祥慨然道:“此事可见黄老将军颇有气节,为将者宁肯战死阵前,也不做出有辱祖宗之事。可是黄老将军可曾想到,当初盲目揭竿而起,弃国家民族危亡于不顾,与官兵对抗六年之久,导致洞庭湖一带民不聊生,哀鸿遍野。而且几年征战下来,双方死伤人数高达二十万人,严重削弱了大宋朝的军事力量,国库也更加空虚。倘若没有这场洞庭湖暴乱,朝廷集中力量对付金人,那会是怎样一个局面呢!”张孝祥环视在座诸位,痛惜道:“自徽宗年间至今,几乎每年都要向北方称臣纳贡。先是向辽国纳贡,后来是金国。五十年来,每年送出的岁贡足够临安城全城十几万百姓一年的吃喝用度。多少年来,大宋朝内忧外患,积贫积弱,致有靖康之耻。可怜汴京城破,二帝和皇室宫娥三千余人全被掳至北方蛮荒苦寒之地,受尽羞辱和折磨。时至今日,‘靖康耻,犹未雪,臣子恨,何时灭?’……”张孝祥已经声音哽咽,泣不成声。在坐的虞大人和黄将军也是潸然泪下,杨继之眼睛湿润,咬牙切齿。钟子义面无表情,闭目不语。
良久,杨继之调整好自己的情绪,侧头说道:“钟兄弟,杨某认为当年洞庭湖起事并没有错,官逼民反,民不得不反。只是确实如张大人所言,在那金人入侵,国破家亡时刻,大家应该齐心协力,共赴国难。绝不应该趁火打劫,自立为王……”钟子义道:“杨兄,此言差也,当年洞庭湖起义纯粹是官逼民反,而不是趁火打劫。”杨继之道:“不是为兄姿态高,大丈夫行事应当站得高,望得远。当年是官逼民反也好,是趁火打劫也罢,事情总有是非曲直,将来自会有后人评说。”杨继之端起茶杯,品一口茶,继续说道:“不瞒钟兄弟,我爹爹杨再兴当年也是被官府逼迫,兴义师举义旗,占山为王。朝廷下旨命岳元帅带兵攻打,岳元帅的兄弟岳番与我爹爹交战中,被我爹爹一枪刺死。后来,我爹爹战败被俘,岳元帅并不计较个人私仇,而是爱惜我爹爹是一员虎将,竭力劝说我爹爹弃暗投明,忠义报国,携手共同抗击金人。国难当头,岳元帅是何等的人品,何等的胸襟,何等的目光!”说到最后,杨继之声音越来越高,双手抱拳向天,眼睛闪出泪花。
黄佐道:“确有此事,杨贤侄不要难过,大家都不要难过了。杨再兴杨将军虽然为国捐躯了,但是死得壮烈。大丈夫就应当死在阵前,老夫惭愧,至今还偷生在世,有何颜面于地下见岳元帅和杨将军?!”黄佐劝别人不要难过,却难以抑制心中的痛苦。
钟子义听闻杨继之和黄佐的一番话,心灵受到极大震撼。特别是听说岳飞的兄弟岳番死在杨再兴手里,岳飞居然还能那样对待,这简直是不可思议。大家都如此敬重岳飞,看来岳飞果然是英雄豪杰,是胸襟博大光明磊落的一条好汉。钟子义心中矛盾,处境尴尬,一时不知如何说话,更不知自己今后该如何做了。
客厅中空气凝重,一时间谁也不言语。虞允文朗声道:“是非曲直,孰对孰错,后人自会评说,历史自有公论。虞某认为,岳飞岳元帅,杨再兴杨将军,黄佐黄将军等等所有为国而战的将士们,必将青史留名,为后人所怀念和敬仰。虞某不才,却会识人,相信今日在座的诸位皆会青史有名,包括虞某本人也在其中。时势造英雄,望诸君皆能不负使命,中兴大宋,收复中原。”一席话既轻松又厚重,不偏不倚,丝毫没有将钟子义排除在外之意,令钟子义心中热血翻涌,感慨良多。
钟子义站起身,慨然道:“钟某虽然有仇必报,但也不是糊涂之人。虞大人如此瞧得起钟某,钟某感激不尽,将来若有用钟某之处,自当挺身而出。今日,钟某相信岳元帅是真英雄,从今以后不再提报仇之事,但是也决不与岳家人交往。”钟子义走向客厅中间,抱拳道:“黄叔叔,虞大人,张大人,杨兄,钟某今日有幸与诸位相见,实是钟某的荣幸,就此别过,后会有期。”钟子义言罢,转身向外走去。
黄佐急切叫道:“贤侄慢走,且在老夫家中小住几日!”钟子义回头苦笑道:“黄叔叔,晚辈以后再来叨扰。”虞、张二人和杨继之也是竭力挽留,钟子义执意要走,只好由他去了。
大家望着他的背影,俱皆感慨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