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汽晕染盘旋,点滴水珠滚落,北辰世凰沐浴完毕,轻言唤织童进屋替她更衣。可呼吸之间,却有另一股浅浅墨香中掺杂木兰海棠的气味传进鼻腔里,让她瞬间明白来者是谁。
“出去。”北辰世凰整个人蜷缩在水中,躲在花瓣密集的地方,回眸瞪着卫峄城。
水气晕红了她的小脸,看起来如娇艳的红蔷欲滴。如绸的墨发倾散,整张端丽如玉的小脸因卫峄城的突然闯入,遍布羞怒。
“本王要是说不呢。”卫峄城戏谑挑眉,甚至还上前一步。
“出去。”
北辰世凰瞬间抓狂,冷静如她,却也是第一次如此失态。
可卫峄城却走上前,猝然伸手要抓住北辰世凰的纤纤玉手。
感觉到他微凉的掌心触及自己的肌肤,北辰世凰惊得一震,猛地要挣开,手臂撩起巨大的水花,砸在两个人的身上。
“给吾尊出去。”北辰直接被卫峄城的举动弄出了怒火,纤手一扬,花叶飞流如锐刀切割,薄纱帏帐瞬间落到她手中,飞快裹住莹白的身子,遮挡住一室春色。
整个动作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。岂料卫峄城的速度比她还快,直接擒住她的腰身。
见她如此抗拒自己的接近,他眸色一暗,闪过一丝歉意。
“阿绾,你听本王和你解释。”话未完,一记响亮的耳光便呼啸而过,少顷,赤红的痕迹染映俊逸的脸庞。
空气,瞬间凝滞,安静得有些诡异,似乎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。
不过须臾,卫峄城松开了手,转身离去,只不过背影看起来好似有些蹒跚踉跄。
点点心疼掠过那双清眸,可多日前的场景刹那忆想,北辰世凰半咬着红唇,依旧未开口出声挽留下他。
直至伟岸的身影消失不见,北辰世凰才像失去所有力气般滑落坐地,大颗泪珠滚落脸颊。
她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半月前卫峄城和她说有事出去时的神情,仿佛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必须去做,而且那件事对他至关重要,可她却没料到,他出去一次再回来时,会让她如此心痛,如果时间能够重来,她宁愿对他再下一次灵束,忘却前尘旧梦。
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,衣衫不整,北辰世凰像个孤魂一样游荡,不知不觉间,就又来到了那座小院,看着那道忙碌的青色身影,才刚止住的泪水却又滚落两颊。
可是,她习惯了一个人独自承担,又怎可能让他看见她的难过与悲伤,早在他回神过来瞧看时,她便跃身檐雕,向朝颍殿飞去,宽袖缕缕如风。
丝丝微风拂过脸颊,北辰世凰轻盈地在屋顶上跳跃,身姿灵活轻巧,一排排屋檐快速越过眼底,烟火气息飞旋飘渺。
脚下热闹繁华的天启城逐个掠过眸底,北辰世凰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述说,云岚姝陌,既然决定好了一切,就不能再柔弱犹豫不决,天谴为何,她都将一力承担,况且,她永远也不可能忘记苍亥城里的身死心裂。那一刹那,世间万物皆失去颜色,只有眼前的赤红染布天地,乌白和静寂令人绝望。
一步登檐,她稳稳落在皇宫里的藏书阁台,嘎吱一道轻响,她缓缓推开木门,却见有道青绫色身影正徘徊书柜前,手捧书简阅读。从背后看去,如瀑乌发简单挽成髻,凤钏吊坠挂悬,衣裙纹路间有一只凤凰欲振翅而飞,如此,身份亦是尊贵。
“阿绾,进来吧。”一声柔柔的呼唤自里传出,她要离开的脚步也因此顿住,在这个尘世,只有三个人会叫她阿绾的小名,一个是她生身叔父,另一个则是她视为母亲般尊重敬爱的绾纾长老,还有一个人是卫峄城,可她此刻不是应该留在灵境渊驻守九重灵阁吗?
看来,很多事情越来越不像表面的那般简单,其中的汹潮暗涌,仿佛会吞噬人命,每个人皆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现状,怕一个不小心便将性命丢掉。可她却不怕,死过一次的人,又怎会畏惧鬼神。
她走进藏书阁里,拿过一旁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,茶香清幽,甘味回飘,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茶。
“你,不怕我下毒?”青绫色女子将手中书简放下,笑看问她。
“下毒?”北辰世凰勾唇妍笑,“若你想下毒,早在吾尊进门的那刻便可以下,毕竟门外的暗卫,也不是脓包,你说是吗,文德长公主。”
对北辰世凰猜出她的身份她并不感到意外,她颇有孩童心性地微耸了耸肩,度步到桌前坐下身,亦学北辰世凰伸手倒了杯茶给自己品茗。
一时间,茶香缭绕,身处高位的两名女子相对品茗,气氛温雅融洽。
少顷过后,文德长公主半撑着下巴,徐徐开口言说:“说实话,本宫真的很羡慕你。”
北辰世凰轻挑眉梢,微转着茶杯,疑惑出声,“羡慕?”
“你自幼虽不在朔王叔身边,可他却日日惦念着你,时刻担心你过得好不好,不像本宫,虽是自小养在皇后膝下,却得不到半分关心,皇后终日只是想着如何利用本宫,得到父皇的宠爱来巩固自己的地位。”言罢,绝丽的脸庞缓缓流露出一丝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悲哀和惆怅。
北辰世凰心下漠然置之,世人皆只看到她表面的无限风光,却不知风光下的辛酸。在灵境渊,每日修习灵力,皆需她付出超过族人千百倍的努力,个中滋味,她却从不能和人述说。
“文德长公主,不是所有事情都如表面上那般简单。”她放下茶杯,手指随话音缓缓沿杯衡打圈。好在,她的不安脆弱,都有莫萤懂得,她何其幸运,今生能得一个如此真诚以待的挚友,就算莫萤最后出手阻止她,她也依旧不会怨恨与莫萤。
她和莫萤,敌对却又惺惺相惜,万古长青。她们,是最懂彼此的人。
文德长公主闻言抬眸看向她,眸底游离着震惊之色,须臾后,她便勾唇歉笑言语,“是本宫鲁莽了事,还请郡主见谅。”
“长公主若是无要事,恕吾尊先告辞回府。”她起身,朝文德长公主轻轻颔首,之后便衣不带恋地离去。
还未靠近朝颍殿,她便闻到一大股浓烈的酒味直冲去鼻腔,纤眉轻皱,她倒是想看知,是谁有天大的胆子,敢在她的朝颍殿动土。
一团墨色斜靠着青瓦色的墙壁,双鬓染乱万千发丝,衣袍褛地,脚边散落着几瓶酒壶,分乱滚向四周。
颓废无力,好似是他此刻最真实的写照,堂堂月颜瑜王,竟为了一名灵珞族女子,将自己弄成如此德行。
她心疼之余又涌出一股愤怒,用上七八成的力道去踢他膝盖处,“起来,要想寻死去外面,别弄脏了吾尊的朝颍殿。”
朦胧的眸子闻言缓缓睁开,流露出恍惚的神采,他仿佛看见了站在月光下轻皱眉梢的妻妃,端丽脸色虽不好看,可是却也藏不住对他的关心。
“阿绾。”他半撑墙壁摇晃着起身,伸手去抱她,等到完全把纤柔的身子拥入怀中他才觉得心安。
温热的气息倾喷在莹白的颈间,北辰世凰被他弄得有些恍惚,心神不定,可最终却还是狠不下心将他弃于门外不顾,轻叹一声,她扶起他推门进去。
她,终究还是放不下他,无论他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,但她也无法忘却年少时的他,为了她一句无心的话而跑去蛮荒之地,找寻只记在古书当中的阑苓草,弄得浑身是伤。
北辰世凰边用拧干了温水的锦帕慢慢拭去他俊逸脸庞上,似是汗滴又像酒水的东西,洁净他的脸孔,亦便用素手纤纤理梳如墨长发属归,其动作中不乏温柔炽情。
“阿绾。”喃喃的念语自他口中传出,北辰世凰垂眸,只见他握着她的素手睡得香甜,眉梢舒展轻快。
她伸手缓缓抚摸过那张曾在前时无眠多次伴她入梦的脸庞,心底渐渐涌出苦涩,就算无且未曾背叛过与她的誓言,可尘世昏昏谁又能梦醒,春蚕空吐情丝,自缠绕于一身,手弹一捏里,总招迷惑将人弄得浑身是伤,繁华亦不过是一瞬,谁又能强求不属于自己的命缘。
缘来缘去,即是幸,还是殇情。她想,世人皆和她一样,永远无法得到答案,只能让它随梦入幻,真假难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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