蜀中确实还有士人。
两年了,再长的清算也有限期,越往后越平静。
这一日,收到京中快马送来的加急消息后,庾亮将手头的一份卷宗放下,道:“罢了,放过此人吧。”
贼曹参军庾怡笑了笑,道:“算他运气。”
李成前太子少师何点最近被人举报,曾与獠人酋帅相通,为其提供各地军情地理,以利其发动叛乱。
证据?当然是有的。
庾亮所阅卷宗旁边,有何点亲笔所书《蜀都赋》,而赠送对象便是獠人酋帅。
“栋宇相望,桑梓接连。家有盐泉之井,户有橘柚之园”一一这句话是说蜀地豪富,诱其发动叛乱。
“于东则左绵巴中,百濮所充。外负铜梁于岩渠,内函要害于膏腴”一一这句话透露了重要的军事地理。
总之通篇都是罪证,可谓铁证如山,办他没有任何问题。
不过他运气好。
“使君。”家将、幕府门令史庾怀金入内,禀道:“谯献之请求入见。”
庾亮嘴角微微勾起,大袖一挥,双手倒背于后,道:“此人甚是滑头,两年竟没抓到一丝错处。不知今日来此,所为何事。”
“元规明知故问。”庾怡笑道。
庾亮亦笑,道:“前番不来,现在却来,前倔而后恭,此人也就这样了。”
“此人好歹也是蜀中名士。天子有诏,谯氏还是要出面的。”庾怡说道。
“让他进来。”庾亮收敛笑容,吩咐道,
门令史很快离去。
庾怡朝厅中几位小史使了个眼色,小史会意,上前将卷宗收走了。
片刻之后,谯献之来了。
“明公。”谯献之二话不说,躬身长揖。
庾亮将背于身后的手放了下来,道:“君何须如此?”
谯献之直起身来,道:“伏闻太子殿下加元服、正储位,德彰九州,器蕴山河。此非独天授之姿,亦赖明公以元舅之尊加以训导。某虽愚钝,亦知神器有归,则大梁可兴。明公总戎方镇,威德遐被,他日殿下御极,明公必如尚父佐周、萧曹辅汉,使九鼎重安、八表清晏,故当受此礼。”
庾亮深吸一口气,用平静的语气说道:“君过誉矣。”
庾怡站在一旁,悄悄看了眼庾亮。
元规不是毫无城府之人,但依然可以看出他心下大喜。
实在是这个幸福来得太突然,又太过巨大,便是积年老吏也难以自持,何况元规?他本来就不是特别沉得住气的性子。
“且请入内。”庾亮点了点头,又朝小史吩咐道:“煮茶。”
小史领命而去。
三人遂分次落座。
庾亮沉默片刻,道:“君来得正好。天使携诏而至,令天下士人云集汴梁论道。汝为蜀中名士,可入京也。”
“敢问所论何道?莫非晋阳论道那般?”谯献之略加思索便问道。
“非也。”庾亮摇了摇头,随后吩咐庾怡将王衍所书,再由邵勋、王惠风修改得面目全非的文章递了过去。
谯献之疑惑地接过一看:《露华问对》。
第一篇《问道》就是一段对话一上问:“夫道生万物,万物岂无道迹?”
丞相曰:“然。”
上复问:“奚在?”
丞相日:
:“生息循转皆因道常,故道存万物。”
上诘之:“何以求之?”
丞相曰:“大象无形,至道无迹,不可索也。”
上恍然:“昔神农尝百草者,其求道耶?”
丞相曰:“或如是。”
上疑:“神农寿几何?”
丞相曰:“传言百廿春秋。”
上悟:“岂得道枢而延龄乎?”
丞相曰:“斯理或然。”
翻过这一篇后,还有第二篇,但他没当场看下去,只疑惑地望向庾亮。
“遣人来抄录。”庾亮说道:“露华堂乃沙海中一沙洲,风景秀丽,天子时常幸露华堂,召群臣问对。”
谯献之恍然,立刻说道:“仆知矣。”
“你等尽快起行,路上可互相抄录、讨论。”庾亮说道。
“遵命。”谯献之顿了顿,又问道:“明公可还有训示?”
听到“训示”二字,庾亮有些高兴,但故意板着脸道:“尔等乃梁臣,自当遵奉天子训导。日后这些话少说,否则我可保不了你。”
“是,是。”谯献之连声道。
见庾亮没话了,躬身而退。
庾怡看着谯献之离去的身影,拿过案几上那本问对,又翻看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