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事情既已发生,追悔便是莫及。”陈丘生面色毫无变化,“当务之急是立刻上奏圣上,言简意赅提及灾情巨细。另,还需圣上下旨拨粮赈灾才是。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顾遥知挣扎着想撑地站起,可这时才发觉自己的手仍自握着陈丘生的手,“走吧。”
他轻轻抽离自己的手,侧脸转过去叫陈丘生看不清他的面色。
陈丘生点头,然后多看了一眼顾遥知的手,发现对方的指尖有些粉红。
山道狭窄只够一人行走,陈丘生走在前头,顾遥知跟在后头,两人沿着下山的路缓缓而行。
“疏散百姓一事你还未与我细说。”陈丘生望着浸泡在泥水中的坍塌民舍,“百姓可都已进城避灾?”
“大多皆是,还好这大水不曾漫过茶山。”顾遥知心不在焉地看风景,目光不时看向陈丘生的背,“兴许被大水冲走的人除却你我,便再无他人。”
“民舍已毁,城内还需布置营帐供于百姓修养生息。”陈丘生盯着脚下的泥地走路,“此事还需你去处理。”
“我知晓。”顾遥知的语气轻松,他习惯走山路,姿势也很放松,“那大坝修缮一事还需你去处理。”
“我回去就依照江州牧留下的大坝修建图在修改。”陈丘生单臂扶着胸口,撑着单手抵下巴思考,“大坝还不够高,还得在高一点,在广一点……”
“如此说来,那便需要民力财力。烟州可没那么多钱供你大展手脚。”顾遥知赶到他的前头,脚步轻快且悠哉地迈着,“你可得好好想想从哪弄这笔钱。”
“这些年来国库空虚,此事就算上奏,陛下定然也是不允的。”陈丘生略微抬头看顾遥知湿漉漉的背,“委实叫我为难。”
顾遥知的背很湿,衣衫贴着脊背,露出消瘦的肩胛骨。那道弧线令陈丘生注视的目光愣了愣,但转瞬间他便微微垂眸不在多看。
“用之于民,何不取之于民?”顾遥知踢踏着脚边的青草,在摇曳的荡草里展露笑颜,“烟州虽贫瘠,但商贾为着便宜的茶叶常来此地收购茶叶外贩,这是个点子。”
顾遥知轻松的姿态令陈丘生抬起眸,他不在躲闪,而是注视着顾遥知的走路姿势和神态。而那轻松的笑声好似也令他严肃的面容稍稍改变,似被感染,嘴角也微微勾勒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。
陈丘生颔首说:“这倒是点醒我了。”
顾遥知突然顿足,他旋身展袖,四下飞溅的泥点洒落,但那抹叫人亲切放松的微笑却夺走了陈丘生的视线。
顾遥知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,说:“兄台多礼。”
陈丘生彻底笑了,仿佛这一刻他不在是廷尉正,也不是被押在烟州的人质。而是与友朋相约在茶山漫步谈心的普通学生。
两人说说笑笑,一路下到山脚边,下方的泥水过膝,两人只能提着下袍浸足慢行。
顾遥知走的如履平地,可陈丘生却走的极为艰难。他亦步亦趋,身子摇摇晃晃,看的顾遥知只好停步等他。
“你鲜少走山路,这一刻看着。”顾遥知露齿笑着看他,“倒显狼狈之相。”z.br>
“莫取笑我。”陈丘生艰难抬步,提着袍子的手都有些抖,“这水下都是沙泥,沽脚的很。”
“当心些,你且慢行。”顾遥知跟随他的脚步走的很慢,“我少时常与家中父亲一同插秧,起初也会摔倒,总是溅一身泥。我母亲总是埋汰我吃不了苦。”
陈丘生停下抹了把汗,他喘着气说:“我不曾下田。”
“因为你是陈氏名门。”顾遥知与他并肩同行,“寒门苦子的生活你不懂,莫以此为耻。”
陈丘生喘了口粗气,说:“当以不知为耻,以知之为谦。”
顾遥知大笑了两声,说:“这是先生说过的话,难为你到现在还记得。”
陈丘生高高抬腿,身子倾斜地仿佛要摔倒,口中说着:“老师说的当铭记于心,我不会忘——”
“当心!”
陈丘生一个不稳俨然就要摔倒,顾遥知眼疾手快,探手拉住了他的手!
两人的手紧扣,顾遥知用力一拽,将陈丘生拉了回来。
陈丘生险之又险地前倾身子,一手紧握顾遥知的手,一手拽着他的肩。
等陈丘生正想要道声谢,可等抬起头,顿时发现两人此刻几乎身子挨着身子紧贴。他的额头刮过顾遥知的鼻尖,四目在霎时间触及相视。
顾遥知苍白的面色此时有些绯红,粉色的晕染在眼角。他望着陈丘生沉默,陈丘生亦如是。
“多谢。”
这声道谢迟来了些许,但传荡开的尴尬却令两人同时都微微侧头,脱离了对方的直视。
“不谢。”